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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员故事|饰金的砂原

  • 范致诚
  • 2023年12月31日
  • 讀畢需時 8 分鐘

已更新:2024年11月24日


我是来自深圳中学的范致诚,是远行客今年暑假新疆喀什少数民族发展项目的学员。这是我在喀什的经历。 



01 序·时与沙



多年以后,面对金黄色的砂原,我将会回想起孩子们在一片荒芜的庭院中嬉戏的那个遥远的午后。那时喀什的郊里乡村星罗棋布,尘土弥漫的道路两旁,砖房依次排开,粗糙的墙壁宛如戈壁滩上的史前巨石。葡萄藤在架上缓缓爬行,无花果在枝头悄悄低语,鲜红而妖冶的石榴与深褐而内敛的枣子纷纷都滚落地上,仿佛这片历经千年的土地才新生伊始,仍然能焕发出生机。


葡萄架下即将成熟的葡萄


在来到喀什之前我不曾到过新疆,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被包裹在海洋潮湿的水汽里。在海边待久了,人难免也会对沙漠心生向往;只是聆听海鸟的吟唱未免会无趣,此时便不如同塞外的西风与蓬草聊天。


虽然抱着尝试的态度,却希望能窥见一丝真实。在走入新疆之前,从网络与媒体中我已听说过南疆的许多。可惜的是,我从未直接地得到过关于南疆的任何信息。事实上,如今生活中大部分人的信息获取都是间接的——人们要么生活在“山洞”里,要么生活在社交平台为人们编织的幕布下——亲眼观察“天空”的机会少之又少。


可我愿意相信沙子会说真话。白日里灼热的流沙之下埋葬着冰冷,长夜里寂静的沙丘之中也定然掩藏着热诚。时间会遗忘所有,但沙子会记住一切。



02 其一·众人如沸水翻腾



天气有些许炎热,仿佛能把人煮开,但这并不需要担心,因为喀什古城中售卖冰激凌、酸奶刨冰和石榴汁的摊位随处可见。街道中氤氲着煮食的气味,馕和烤包子占据了主流。石砖路上人头攒动,汉族面孔与少数民族面孔的数量几乎不相上下——毕竟时值旅游旺季。


第一次采访别人时,我仍然有点紧张,大部分时候躲在搭档身后。在熟人面前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对上陌生人的目光后,我却立刻变成了谦谦君子,脑海中循环想象着采访失败的一千种可能情况。


远行客项目中采访调研占了相当一部分的比例。我们前两天都在喀什古城内进行采访。小组内进行了简单的分工后,决定两人一组,一半采访商户,另一半采访游客。我这一组负责采访商户。主题最初并不明确,我们决定根据第一天收集到的信息进行归纳后再确定要深挖的主题。


另一个组对游客进行随机采访的街访


所幸,这是个行之有效的方法,采访成功。我这一组找到了制作“坎土曼”这种铁制农具的老人。他们家族就是以此来谋生的,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六代了。维吾尔族的助教将他的话翻译过来告诉我们。对于这一类相对“历史悠久”的传承者,政府会提供津贴,所以他至今仍然在延续着这门手艺。


打铁的老人


而另一组的采访结果表明,来这里旅游的大部分游客并不了解当地的文化,或者说,也没兴趣去了解。他们来喀什古城的原因大多是“购物”和“觉得新鲜”。“坎土曼”这个物品对他们而言说不定比大学四级的英语单词还要陌生。有一位游客承认道,“好像在歌里面听过这个词,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有着丰饶土壤和水源的文化绿洲,却无人问津。当晚,我们就决定以这个矛盾为焦点,把主题聚焦在南疆文化的生存问题上。


打开房间空调,夜晚空气却愈加燥热,不安的人群在涌动,仿佛沸水般翻腾。


陷入朦胧梦境,耳畔幻觉竟逐渐清晰,坚硬的金属在碰撞,发出清脆的哀鸣。



03 其二·原上花



其实,喀什古城里最令人觉得有趣的是定居于此的汉族人。


扪心自问一下,如果自己有扎实的技能学识,丰富的人生阅历,究竟会选择定居在东南沿海还是西北的荒漠呢?不论是就业、医疗还是教育,从客观上来讲,排除个人情感因素的影响,居住在祖国东部的一座大都市里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可是有人会反其道而行之。他们并非援疆人员,只是淮石布衣之身,却主动来到了新疆,似乎戈壁滩上也能开出花一般,让人惊叹之余也觉得有些奇葩。


我们第一位遇见的是一名艺术家,他虽然才刚到喀什古城几个月,但已经在新疆游走了八年之久。期间,他一直在进行油画创作。


在他陈列画作的地下室里,烁金的白杨树肆意生长,山巅的雄鹰自由翱翔,昏黑的朽木在根系间蛰伏,古城的巷道在视野里延长。至于他为何如此痴迷于南疆的自然与人文风光,用他的话讲就是“太美了”,“维吾尔族的孩子仿佛生下来就会跳舞”,是要他“一有感觉,就会立马创作”,简直就像现代版的王洛宾。


也许作为艺术家他不需要太多复杂的理由和崇高的抱负——对于艺术创作者们而言,混沌成就灵魂的狂欢,秩序不过思想的囚笼;情绪皆为世上的真物,理性乃是人间的虚妄——尽管他没有过多关于他自身的表达,但我对他的理解大致如此。


第二个采访的是一家书店,叫疆湖书房。老板最近经常外出,两次去那里都只见到了女助理。书店分两个部分,一半摆满了店主的藏书以及关于南疆文化的文创,另一半陈列着当地的手作工艺品。


疆湖书房


土陶杯盘正在墙壁上歌唱,颂歌与哀乐交织,毕集悲欢。酒杯盛满了甘霖与蜜露,溢出洒落在餐盘中化为甘露花海,并没有被人留意。桌面上,玉制的首饰翩翩起舞,室内橘黄的灯光和户外赤橙的夕阳为其镀上金色的光辉,如同饰金的砂原,遮蔽了原本羊脂般的润泽,引来频繁投注的目光。角落里华丽的衣裳袖手旁观,高高地挂在衣架上,无动于衷地欣赏歌舞升平的场景。


刹那间一切又恢复了原样,采访还在继续。由于店主不在,我并没有很好地了解到店主开店的初衷——据那位助理所说,她才大学刚毕业不久,也并不是那么清楚实际情况。我只好询问她关于未来的打算。事实上,这名大学毕业生对于书店未来的看法就和我这名高中生对于人生未来的打算一样摸不着头脑。


我很在意为什么愿意待在这家书店里。“倘若有一天南疆的文化注定会消失,你还觉得这么做(指经营书店)还会有意义吗?”


也许我的问题过于尖锐,她显得有些手无足措,用“总会有意义吧”“还没到那一天呢,所以先做好手头的事情”来回答;也许我不该太执着于行为的逻辑与意义——


倘若砂原上真能开出花来,定然不需要一个开花的理由,因为这是天性使然。他们本身就是为了点缀这片砂原而存在。




04 其三·丰饶被沙丘埋葬



在前往农户家庭的路上汽车有点颠簸,幸运的是现在将近饭点,我不用害怕早餐从胃里面逃窜出来。


我们去了一位助教的家里吃午饭。虽然是农村,但宅邸并不至于“家徒四壁”的程度。墙壁是朴素的白色,地面是简单的石砖,中庭有简易的棚顶,后院有繁茂的果园。有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坐在地毯上,手中摆弄着国际象棋盘的黑马,一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们。他是邻居家的小孩。


在维吾尔族的文化里,客人来到自己家就要拿出最好的食物来款待。面还没端上来,桌上的葡萄、哈密瓜、馕和凉皮就已经占领了我半个肚子。沙漠并不意味着土地贫瘠和物产匮乏,不过是沙丘把丰饶埋葬,只剩裸露的干沙。


我吃面的时候,我的一位伙伴正在和那个小男孩下国际象棋。男孩因为身体原因做过手术,喉咙处有一个插管,说话时会漏气,而且失去胸腔共鸣后,也难以大声说话。这对他的人际交往来讲是个不小的麻烦。人类天生会追求与自己相似的事物然后排斥不同。可能,只需要两个人动脑的游戏才是个更好的消遣。


饭后,我们来到了隔壁。那里有一块荒芜的庭院——或许男主人在遭遇车祸丧失劳动能力之前,小院也曾欣欣向荣——这是小男孩的家。他住在院子角落一个十几平米大的房间里。忘记是谁了,提出了饭后打篮球的建议。由于连个像样的篮球框都没有,大家只能玩“耍猴”。


和孩子们玩耍


他很机灵。就像下棋需要策略一样,如假似真的手部动作和虚晃一枪的脚下功夫令圈内的对手头晕目眩、措手不及。朝左看去的眼神搭配上指向左侧的脚尖使人忍不住就要去左边拦截,可惜善于玩弄人心的大师只会把球传给相反的方向。


午后的太阳很热烈。犹如蜃景一般地,眼前展开了一片清朗的天穹,没有一丝云朵。天底下是一望无际的砂原,金色火球般的天体为其镀上世上最贵重的金属。倘若我再见到饰金的砂原,一定会回忆起一群孩子在一片曾经丰茂的院子里嬉戏的这个还未逝去的午后。我们当中有男生也有女生,有汉族人也有维吾尔族人,有的过着幸福的生活也有的不一定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我们都还是孩子。


我们也只是孩子。


回程我们还是要走那条颠簸的路。喀什乡村的路,似乎不论到哪都会遇到减速带,总是没有平坦的一段。


我们中间一连几天都拜访了农户家庭。到了最后一天,我们又去了小男孩家里。我们玩了最后一场游戏。


两点多的天空很单调,只记得彼时漫天溢彩,透明的太阳光被折射成七种颜色。荒芜的院落里草木葱茏,地上铺满了落下的石榴花,树上结满了石榴果,宛如成熟的少女。来自天际线的沙尘暴将我们的欢愉同她们的丰饶埋葬,可是自沙丘的顶端新蓓萌生,流出的汩汩清泉洗涤秽土。一群孩子仍然在愉快地玩耍。


 农户后院的石榴树


这里是埋葬丰饶的沙丘,如同一片永恒的绿洲。



05 其四·如同永恒的绿洲般



分别之际,我把我身上带着的文具悉数给了那个男孩。就他的头脑来讲,这些文具想必能发挥出不小的价值。尽管这是我呆在喀什的倒数第三天,但我不会再有机会走进喀什农户的家里了。

临走前一天,我们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喀什古城。旅程的起点和终点若是在同一个地方那便是最好的。


 采访喀什古城的街边铜器制作者


此次进城并没有什么采访任务了,只是老师想带我们见一下她的一位设计师的朋友。我们和那名设计师在咖啡馆待了一段时间。


等我们走的时候,大概快到饭点了。远处的街灯亮了,古城的人流又躁动了起来,不断临近沸点。我穿梭其中。我是他们的一部分,他们是无数个我的一部分。小贩的吆喝、都塔尔的旋律和食物顶端的蒸汽模糊了现实与虚幻,让古城化为断壁残垣——时间和空间都在逆流而上,回溯到这个世界新生伊始之时,直至这里变成永恒的绿洲。


终于,时间不再流逝,空间不再延伸。耳边没有铁器相撞时的悲鸣,也没有热瓦普弦振时的哀泣,只有绝对的寂静。


游鱼凝滞在水中,飞鸟悬停于半空;树木仿佛栩栩如生的石雕,花草宛如惟妙惟肖的蜡像。绿洲中心有一棵硕大秀颀的石榴树,绿洲四面的参天古木将狂风阻隔,维持着这片灵魂安息与轮回之地永恒的静谧。可即便如此,一场沙暴将一切卷起,时间形成漩涡,空间变得扭曲,石头与泥砖堆砌,钢筋与混凝土拔地而起——这片曾经受一切孤独与永恒的净土将直到永远的永远也不会在砂原上再现。



06 终·应允之地

喀什消失在了飞机的航迹云里


这里不是流着奶和蜜的土地


时间会遗忘,可是沙子会记住一切


永恒乐土也许已不再有人提起


但绿洲的记忆将会藏进砂原上的每一粒黄金


直到永远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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